喝酒吟诗赏月亮
李重民
当知青那会儿,干活是非常辛苦的,除了下大田的活儿之外,造房子、去深山老林里伐木、扛大木,就如《闯关东》里山场子那样的活,我们都干过,还修筑国防公路、排哑炮、森林扑火等,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。用市西中学知青胡纯钢的话来说:那十年,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尽了。不过,我们生产队里的文化氛围还是很浓的。可以说,对我们队里的很多知青来说,那十年是一个看书最多的时期。喜欢看书的知青看了大量的世界文学名著,甚至包括科学类达尔文的《物种起源》、哲学类《唯物辩证法》都看了。到后来没书看了,有的知青甚至凭着兴趣爱好自学起数学、物理来。这样的文化氛围,主要得益于我们队里知青的构成。
我们队里有知青一百四十多人。其中约三分之一强来自上海的卢湾区,多数住在淮海路的两边,约三分之二弱全部来自市西中学,他们居住在静安寺百乐门一带,那都是些才子;有十多个来自上海杨浦区的同一所学校,全部都是本份忠厚之人。因此,我们队里的知青都非常团结、正气。大家在上海过年后回队里时,总会有人带着书去,卢湾区知青带的书较少,最大量的是市西中学的知青带去的。这些书在那个时代一律被称为禁书,那些知识家庭的人为了避祸,把该扔的东西都偷偷地扔了,最后剩下来舍不得扔掉的,都是一些好书。知青会瞒着家人把书偷出来,塞进行李里,带到生产队后就在知青中传阅,一直传到书找不见为止。记得刚到农村时生产队里没有电灯,章关星白天无论多么累,睡觉前都会靠着油灯看会儿书,甚至实在没书看了就看我们当作手纸用的《红旗》杂志。
平时干活收工后知青们总会聚在一起玩一会儿,我的围棋等玩趣都是那时学会的,还听会儿莫斯科的广播,那是公开收听的,说我们插队知青是个世外桃源,就是这个意思。我们在大田里干活休息时,知青们大家聚在一起休息,很少有人会混到老乡堆里去,老乡也很少有人会混到我们知青堆里来。
市西中学的那些知青可真的都是些才子。在食堂里买饭,卖到一半时馒头没了,在等着蒸出来,在窗口外排队排在后面的知青大声嚷嚷着问前面队伍怎么不动了,排在窗口处的知青会信口窜改一句唐诗“劳碌半天空皮骨”,排在后面的知青心领神会,顺口接出它的下半句“信有人间行路难”,然后大家一阵嘻笑。如此戏谑性的场面经常出现。
那年八月半过中秋节,食堂里照例杀猪。晚饭以后,知青们心血来潮突发奇想,喝酒吟诗赏月亮。我们将食堂里的桌子全都搬到宿舍前的空地上,将吉它、手风琴、洋琴等知青带来的乐器全都搬了出来,还将锅盖、脸盆等家什当作锣或鼓权作打击乐器。明月当空对酒当歌,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。大家喝着酒唱歌吟诗,作几句歪诗,或而唱着“同志们,勇敢地前进”之类激昂的歌,或而哼着“可爱的家”、“故乡的亲人”等忧伤的歌。歌声和琴声在晚上幽静而空旷的原野里可以传得很远很远。我们一直闹到深夜,早已睡下的老乡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纷纷爬起身走出家门,在院子里隔着篱笆墙探出脸来朝我们张望着。看到我们时而激奋时而悲伤的样子,他们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我们知青在那里发什么神经。第二天在大地里干活时,有老乡压低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知青:“你们昨天晚上在干什么?”知青见老乡神秘兮兮的,便故意四下里打量一下,凑过脸去,很诡秘地告诉他:“我们在,看月亮。”老乡一怔,愣了半晌,不无失望地嘀咕了一句:“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!”
作者为原边疆公社沂州大队(现奇克镇沂洲村)上海知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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